人,也许就是靠妄念活着。
最初写东西的时候,我总想着能够提供一点东西,可能是新的知识,不同的视角,或一点点启发。
后来,我发现自己把一个问题探究得深入后,疑问与不解反而更多。针对某个问题,当我一知半解的时候,还能够夸夸其谈,但当我真正有了一点领悟,却往往只是看到了自己的无知,以至于丧失了勇气。
所以,我能给些什么呢?我其实什么都给不了,我唯一真正能够给予的,只有陪伴。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欢欣于在文明的长河里随意探寻,就像一个泛舟的垂钓者,不知道要飘向何处,也不知道下一杆钓起的会是什么,又来自何方。
可就连这剩下的一点陪伴,我也常觉得是自己的妄念,如此嘈杂的世界,哪里缺我这点陪伴呢?于是写作这件事仅剩的意义,也就只剩下自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探寻。
但我毕竟是一个懒惰,且兴趣使然的人,常常燃起激烈的斗志,又很快熄灭殆尽,起起伏伏来回不停。
所以,我羡慕那些想得不多的人,他们的妄念足够坚硬和炽烈,像烧得通红的铁,坚硬到能硬撼这个无常的现实世界,炽烈到能感染一群志同道合之人。
我常觉得他们才是智者,而我只是个傻子。
人的成长,也许就是不断击碎妄念的过程。
直到今天,我还是常常希望自己是一个不凡的人,能够完美解决每一个问题,做好每一个项目,好好对待每一个人。
可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在挣扎,就像一个不断经受着车轮战的拳击手,被揍多了,妄念便也逐渐被打散,终究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凡人,便也习惯了,专心应战。
北岛的散文《波兰来客》中,有一段像诗的描写: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愿望有多么美好,现实就有多么残酷,当时光之轮滚滚向前,妄念被一点点碾碎,我们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一段痛苦的旅程,我们紧紧攀附在妄念之上,分不清彼此,可再坚硬炽烈的妄念,也敌不过时光的伟力。
禅宗典籍《宗镜录》有言:
破妄我,而显真我之门。
人的成熟,也许就是能够选择属于自己的妄念。
破除妄念,并不代表舍弃妄念,而是清楚自己持有怎样的妄念,能出能入,能迷能离。
而我只是勉强能看清楚自己持有怎样的妄念,并常常为之纠结,离自由出入还差得远。
孔子曾说自己四十而不惑,他在那时终于认清了自己无法施展政治抱负的现实,于是按下自己的雄心壮志,潜心整理资料、培养弟子。
所谓的不惑,哪里是什么不惑?如果是真的不惑,又怎么会在后来以五十多岁的高龄出任鲁国大司寇,先诛少正卯,后隳三都,最后又带着大群弟子周游列国。
所到底,只不过是作出了选择,并甘之若饴,不再轻易为外界的变化、他人的影响而改变。
成熟的终点,也许就是瓜熟蒂落。
越是走到时光的终点,就越是明白自己其实并不重要,自我这个最大的妄念便也随风而散。
可妄念还在么?仍然在,只是寄托在了自我以外的东西之上。
看,那曾经播撒下的种子,已经发芽抽枝。
一代又一代,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