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Walking through this park-like area, the memorial appears as a rift in the earth, a long, polished, black stone wall, emerging from and receding into the earth. Approaching the memorial, the ground slopes gently downward and the low walls emerging on either side, growing out of the earth, extend and converge at a point below and ahead. Walking into this grassy site contained by the walls of the memorial we can barely make out the carved names upon the memorial’s walls. These names, seemingly infinite in number, convey the sense of overwhelming numbers, while unifying these individuals into a whole.
The memorial is composed not as an unchanging monument, but as a moving composition to be understood as we move into and out of it. The passage itself is gradual; the descent to the origin slow, but it is at the origin that the memorial is to be fully understood. At the intersection of these walls, on the right side, is carved the date of the first death. It is followed by the names of those who died in the war, in chronological order. These names continue on this wall appearing to recede into the earth at the wall’s end. The names resume on the left wall as the wall emerges from the earth, continuing back to the origin where the date of the last death is carved at the bottom of this wall. Thus the war’s beginning and end meet; the war is ‘complete,’ coming full- circle, yet broken by the earth that bounds the angle’s open side, and continued within the earth itself. As we turn to leave, we see these walls stretching into the distance, directing us to the Washington Monument, to the left, and the Lincoln Memorial, to the right, thus bringing the Vietnam Memorial into an historical context. We the living are brought to a concrete realization of these deaths.
Brought to a sharp awareness of such a loss, it is up to each individual to resolve or come to terms with this loss. For death, is in the end a personal and private matter, and the area contained with this memorial is a quiet place, meant for personal reflection and private reckoning. The black granite walls, each two hundred feet long, and ten feet below ground at their lowest point (gradually ascending toward ground level) effectively act as a sound barrier, yet are of such a height and length so as not to appear threatening or enclosing. The actual area is wide and shallow, allowing for a sense of privacy, and the sunlight from the memorial’s southern exposure along with the grassy park surrounding and within its walls, contribute to the serenity of the area. Thus this memorial is for those who have died, and for us to remember them.
The memorial’s origin is located approximately at the center of the site; its legs each extending two hundred feet towards the Washington Monument and the Lincoln Memorial. The walls, contained on one side by the earth, are ten feet below ground at their point of origin, gradually lessening in height, until they finally recede totally into the earth, at their ends. The walls are to be made of a hard, polished black granite, with the names to be carved in a simple Trajan letter. The memorial’s construction involves recontouring the area within the wall’s boundaries, so as to provide for an easily accessible descent, but as much of the site as possible should be left untouched. The area should remain as a park, for all to enjoy.
翻译
穿行在这片公园,纪念碑宛如大地上的一道裂痕——一条长长的黑色抛光石墙,从大地之中缓缓升起,又渐渐没入大地。走近纪念碑的过程,地面缓慢倾斜向下,从任意一边步入都是如此,墙体从地面升起,向前延伸,在前方低处汇成一点。步入纪念碑环抱的草坪,很难看清墙上雕刻的名字。这些名字,似乎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那是一个个生命,不是一个个数字。这座纪念碑不是献给某个人,而是纪念战争中失去生命的所有人男人和女人。
这座纪念碑并非一个永恒不变的瞬间,而是一个活的作品,需要我们在进出之间去感受它、理解它。通道本身是一道缓坡,缓慢地降至起点,而正是在这个起点,纪念碑的意义得到充分彰显。在两面墙的交汇处,右侧上方刻着第一位阵亡士兵牺牲的日期,紧接着按照时间顺序刻上阵亡士兵的姓名。名字随着墙体一起消失在大地尽头,又随左侧墙体从地面浮现,最终回到原点,墙根刻着最后一位阵亡士兵牺牲的日期。于是,战争的开端与结束相遇,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而这个圆被大地切割形成一个钝角,其他部分又融于大地之中。转身离去,两面墙延伸至远方,将我们的视线引向左侧的华盛顿纪念碑和右侧的林肯纪念堂,也将越战纪念碑带入历史。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由此深刻感受到这些生命的逝去。
带着这份强烈的逝去感,每个人自行决定,是排遣这种感觉还是与之和解。死亡终究是个人的事,纪念碑围合的区域是一块安静的地方,适合回顾与反思。黑色花岗岩墙长200英尺(约61米),最低处距地面10英尺(约3米),逐渐升至地面高度。这样的尺度,有效阻隔外界的声音,却不会给人以压迫或封闭之感。场地开阔而平缓,既能提供私密感,又能沐浴纪念碑南面的阳光。周围草坪环绕,墙内地面亦是如此,更添几分宁静。所以,这座纪念碑不仅献给逝者,也为生者提供了缅怀的空间。
纪念碑的起点位于场地中心,碑体朝着两侧的华盛顿纪念碑和林肯纪念堂各延伸200英尺。两道墙单面嵌入地面,起点处深10英尺,高度逐渐降低,直至没入地面。墙体采用坚硬的抛光黑色花岗岩筑成,以朴素的 Trajan 字体刻上阵亡将士的名字。字体高3/4英寸(约2厘米),每个名字预留9英寸(约23厘米)的长度。纪念碑的建造需要重塑墙体围合范围内的地形,并修建一条可行走的坡道。但场地的大部分区域要尽可能保持原貌(包括树木),整个区域仍将作为公园,供所有人游憩。
阿哲 译
出处
《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设计方案说明,林璎(Maya Ying Lin,1959年10月5日—)生于俄亥俄州阿森斯,美籍华裔建筑师。其祖父与其妻子所生的嫡姑母林徽因是中国著名建筑师。
美国人民对越南退伍军人纪念碑的热爱,在超过 25 年的时间里一直有增无减,近年年访客量超550万,被称为「The Wall」。在美国建筑师学会依照民意选出的“美国最喜爱建筑”中,位列第十,超过了华盛顿纪念碑。
解读
你讲一个故事吧,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1980年秋,林璎今年21岁,是耶鲁大学建筑系大四的学生,正在和同学们研究一个课题,学习设计墓地建筑。他们偶然间看到了一张海报,内容是征集越战纪念碑的设计方案,他们想,何不把它作为毕业设计呢?
1981年,她画好了设计图,并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设计说明,赶在最后时限,向竞赛投递了自己的作品。顺嘴提一句,她的这个毕业设计项目,在耶鲁大学的班级里只得了B。
虽然设计方案已经寄出,但是,她完全不抱入选的希望,因为它不关乎政治,而聚焦于失去的生命。
这场设计竞赛由越南退伍军人纪念基金(Vietnam Veterans Memorial Fund)发起,简称VVMF。他们要求纪念碑上包含所有死亡或失踪者的姓名,但不允许出现对于战争的解释和说明,哪怕一个字都不行。在他们眼中,这座纪念碑是向战士致敬,而不是向战争致敬。
截至1980年底,这场设计竞赛,共有2573名个人和团队注册,总共近3800人参与。到1981年3月31日截止日期,共有1421件设计作品提交评审。
他们把所有方案的设计板,悬挂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空旷的机库里,每个参赛者都把自己的名字密封在信封里,贴在方案设计板的背面,确保评审的公平。
1981年4月27日,评委会在踏勘项目现场后,来到了这里,两位建筑师、两位景观设计师、三位雕塑家、一位建筑杂志记者走进了机库,他们其中有四人本身就是前几次战争的老兵。
第二天,值得讨论的设计还剩232件,第三天中午,这个数字减少到90件,到第四天上午,则仅剩39件。
整个评委会排成一列,走过每一幅作品。当天下午,评委们一致决定,面前的这一件作品,就是他们唯一想要的作品,获胜的设计被选中。
这就是林璎的设计,简洁而富有力量,击败了1400多名竞争对手。这个设计彻底颠覆了人们对战争纪念碑的传统认知。
传统的纪念碑往往雄伟壮观、高耸入云,关注符号和形式,而林璎的设计更关注人的感受,她选择了向下挖掘,而非向上筑塔。
你觉得这个设计怎么样?评委们如此评价:
我们越看它,就越被它打动,而它的诉说也越发有力,它毫无疑问,就是我们唯一想要的作品,我们完全没想到,是这样朴实无华又简约的设计,这是天才的作品。
故事并没有结束,当VVMF宣布获胜方案时,起初风平浪静,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远方的天色逐渐阴沉,狂风骤雨即将掀起。
在八十年代,当人们发现,一位亚裔,女性,为一场在亚洲土地上的战争,一场富有负有争议的战争,在美国华盛顿国家广场上,要以颠覆传统的方式,立一座纪念碑时,会发生什呢?
一位越战老兵在看到获胜的设计方案时,惊呆了,他愤怒他说道:
我想那是一个对我们越战士兵极尽羞辱的纪念碑,我不在乎什么艺术感,也不在乎它合不合理,人们不必接受过艺术教育,就能看出这个纪念碑是一道黑色的伤疤。我们老兵,是这么盲目和愚蠢吗? 我们能容忍被再次如此恶意地对待吗? 我们会接受这个纪念碑吗?
一些退伍军人和家属集会抗议,辱骂林璎的作品,只不过是一个“令人羞辱的阴沟”、“丢脸的破墙”;有一位退伍军人称它为“黑色的伤疤”。一些嫉妒她的建筑师讽刺她说“她真是幸运,只在纸上画一道黑线,就得到冠军”。甚至有人大叫“我们美国人的纪念碑,绝对不能让一条东方狗来设计”。
别着急,让我们回到林璎漫步在国家公园的那个时刻,她和同学们去到现场,感受那里的氛围。突然间,她有一种用刀把大地切开的冲动,她想象着自己拿着一把刀,将大地切开,并翻起成两翼,一边指向林肯纪念堂,一边指向华盛顿纪念碑,上面按顺序刻着阵亡者的名字。名字就是这座纪念碑的全部,无需再添加任何修饰。
在回耶鲁的路上,她快速画下了草图,它太简洁了,以至于任何添加的部分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她最初的灵感,也是她最终的方案。
她说,纪念碑不是美化战争的政治宣言,而是聚焦于战争中每一个个体,失去的东西,所有的牺牲,这个纪念碑不是不变的纪念之物,而是流动的创作,只有当我们走进去又走出来时,才能理解它。
只有当你接受了这种痛苦,接受了这种死亡的现实之后,才可能走出它们的阴影,从而超越它们。就在你读到并触摸每个名字的瞬间,这种痛苦会立刻渗透出来。而我的确希望人们会为之哭泣,并从此主宰着自己回归光明与现实。假如你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就永远无法从中解脱出来。所以一座纪念碑应该是“真实”的写照。首先要接受和承认痛苦已经存在,然后才有机会去愈合那些伤口。
纪念碑所包围的空间,是一处宁静之地,让人在这里回想和沉思。也许按照时间排列的名字,让你会花费很多时间,才能找到你爱的人。但是如果你真的爱他们,你就不在乎多花这三分钟,事实上,找名字这三分钟的历程,也将成为你记忆中你所爱之人的一部分。
退伍军人们非常不满,不断诋毁这个设计,恶意地攻击,他们想把纪念碑的颜色变白,让它高出地面,并在墙的最高点插上旗杆。
时任内政部长的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推迟了为纪念馆颁发建筑许可证,并给VVMF寄来一封信,让他们向那些诽谤者妥协,不然将否定纪念碑的计划。瓦特的信让他们陷入困境,但他们对这个纪念碑的决心,非常坚定。
他们重新召集了国家艺术委员会,讨论这个设计该如何调整,以符合要求。林璎在会议上发言:
主席,委员们,这个纪念碑的设计,给了每个人自由的空间,去思考战争中的英雄精神以及牺牲,它不是为了纪念政治、战争,或者任何争议,而是为了纪念那些为国奉献的人们,当一个人带着沉思的自由,站在那里时,他立刻就成为了越战纪念碑的一部分,也成为了我们记忆中历史的一部分。
她说,那些多余的设计,高过了纪念碑的围墙,撕裂了这些名字的寓意,也毁掉了整个设计的含义。如果如此修改,她将拒绝署名。
最终,他们将国旗、雕塑放在了纪念碑侧面的入口处,林璎那纯粹的设计理念,得以保存。
当你走近这座纪念碑,地面开始缓缓下倾,两侧的墙壁逐渐升高,世界开始变得安静。黑色的墙面上,似乎布满了纹理,你逐渐进入大地之下,抚摸着写满名字的墙壁,试图从中找到自己最爱的人。
你穿过了无数的死亡,花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找到了它,你看着它,触摸着它,沉默不语。黑色花岗岩墙面上,映照出你的倒影,你不仅看到了它,也从中看到了自己。
这是一个专属于回忆和反思的地方,在这里,你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成为了纪念碑的一部分。
1982年11月11日,退伍军人日,越战纪念碑落成典礼举行,林璎未被邀请参加落成仪式,仪式中甚至都没提到她的名字。
1992年11月11日,退伍军人日,越战墙(The Wal)落成十周年典礼举行。在这个大地开裂,生者和死者相聚的地方,这座纪念碑迎来了它的设计者。她的演讲一如既往地简短:
也许我是作者,但我仍想保持平静,这座纪念碑是为你们而立的,是为每一个带着思考与情感来到这的人而建的,是你们赋予了它生命。
2002年,林璎当选为耶鲁大学董事,董事会史上首位亚裔女性。
这座纪念碑深深地切入美国的历史和集体记忆,它不回避战争的残酷性,也不试图美化或掩饰什么。相反,它以最直接、最诚实的方式呈现了战争的代价。
她的老师说,她就像一片锋利的刀刃。
总结
锋利的刀刃。
拓展阅读
Confused times need simple forms.
竞赛评委会
混乱的时代需要简单的形式。
Many people will not comprehend this design until they experience it.
竞赛评委会
许多人在体验这种设计之前不会理解它。
各位委员们,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代表公众在此发言。在越南战争中,我们最难忘的画面是什么?一个游击队员,近距离地向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孩开枪,而她正在尖叫与惊慌中跑在泥泞的道路上。 我认为林璎超越了这些画面的设计是对的,她解决了战争时代带来的痛苦与冲突,通过她简单传递的关于牺牲与英勇无畏的信息。
公众代表
你一直要与标准,与传统观点作斗争,我觉得某种程度上那就是艺术,你不断地逼自己前进,超越它们,而当你超越了对某种东西已知的定义之后,人们就会反对你的东西,我想那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Maya Lin: A Strong Clear Vision》
当你在做课题设计的时候,其实是在为自己而设计。
林璎
我的作品,都是基于一个简单的愿望,那就是让人们意识到他们周围的一切,而这不仅是物质上的环境,也包括了人们的心理世界。 这种愿望让我在过去参与了一些艺术创作,但它们更多地是由政治驱动的,受到了传统的贬低,这种愿望也让我创作了一些作品,聚焦于我们时代一些发人深省的事实,作为一个艺术家,我维护着自己作品的完整性,也保持着一份强烈而清晰的洞察(A Strong Clear Vision)。 艺术是,也应该是一种个人的行为,愿意去诉说一些新颖的,不为人知的主题,正是通过那种非凡的,私人的视角,把一个人内心所见的东西公之于众。而这些创作,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上,形成了我们对于“我是谁”的定义,解释了“我们何以至此”。 这不仅是我们与同代人之间的对话,也是与历史和未来的对话,我们每一个个体也许都被短暂的人生所限,但我们仍然有能力将它延长,使之远超过生命的极限,我们都是一种集体意识的一部分,通过我们的作品、影像、思维和写作,而与彼此相互关联,我们对下一代诉说着,我们是谁,我们曾经是谁,并且可能的话,乐观地推断我们将会是谁。
《Maya Lin: A Strong Clear Vision》林璎在朱尼亚塔学院(Juniata College)的演讲辞
早上好,我们代表了23位越战老兵,我是罗伯特·史密斯,我的左边是麦克劳,莱恩和赛斯,我代表全国各地的越战老兵,感谢你对我们的越战纪念碑所做的贡献。没有其他的方案能如此恰当地悼念,我们逝去的战友们,数字只是数字,但当我们看着围墙和上面名字的时候,它持续警醒着我们自由的代价,我们对战友兄弟们的记忆,将通过你美好的设计得以永存,我们感谢你,愿上帝慷慨地保佑你。
《Maya Lin: A Strong Clear Vision》朱尼亚塔学院(Juniata College)本地的越战退伍军人的谢意
后记
自由漫步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当我读《鱼不存在》时,被其优美、充满韵律,且克制的翻译所感动,于是去找译者的其他书籍。发现了美国华裔建筑师与艺术家林璎的作品集《雕刻大地》,被其中的《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所吸引,读了很多资料,看完了纪录片《Maya Lin: A Strong Clear Vision》。
其实关于这个故事,我原本想和你聊的远不止这些,我想聊故事之前的故事;我想聊两种不同的人,筑塔的人与挖洞的人,关注符号的人与关注感受的人;我想聊何为好的设计;我想聊设计背后的故事,那些相信的人与反对的人,那些隐藏在故事之下的组织与制度;我想聊为何简洁如此动人;我还想聊简洁背后的价值观与温情;想聊聊人文主义与现象学,人何以为人。
但是,我删掉了它们全部,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有力了,无需其他任何赘物,就像一片锋利的刀刃。
参考资料:
https://www.biography.com/military-figures/maya-lin-vietnam-veterans-memorial
https://www.mayalinstudio.com/memory-works/vietnam-veterans-memorial
https://www.loc.gov/resource/hhh.dc0934.sheet/?sp=2
https://www.loc.gov/pictures/resource/cph.3c26158/
https://www.biography.com/military-figures/maya-lin-vietnam-veterans-memorial
https://en.wikipedia.org/wiki/Vietnam_Veterans_Memorial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540607584/
http://www.archcollege.com/archcollege/2018/08/4150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