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春天

原文

At noon on the half-sandy slopes covered with heliotropes like a foam left by the furious waves of the last few days as they withdrew, I watched the sea barely swelling at that hour with an exhausted motion, and I satisfied the two thirsts one cannot long neglect without drying up–I mean loving and admiring. For there is merely bad luck in not being loved; there is misfortune in not loving.

All of us, today, are dying of this misfortune. For violence and hatred dry up the heart itself; the long fight for justice exhausts the love that nevertheless gave birth to it. In the clamor in which we live, love is impossible and justice does not suffice. This is why Europe hates daylight and is only able to set injustice up against injustice.

But in order to keep justice from shriveling up like a beautiful orange fruit containing nothing but a bitter, dry pulp, I discovered once more at Tipasa that one must keep intact in oneself a freshness, a cool wellspring of joy, love the day that escapes injustice, and return to combat having won that light. Here I recaptured the former beauty, a young sky, and I measured my luck, realizing at last that in the worst years of our madness the memory of that sky had never left me.

This was what in the end had kept me from despairing. I had always known that the ruins of Tipasa were younger than our new constructions or our bomb damage. There the world began over again every day in an ever new light. O light! This is the cry of all the characters of ancient drama brought face to face with their fate. This last resort was ours, too, and I knew it now.

In the middle of winter I at last discovered that there was in me an invincible summer.

翻译

正午,我站在半沙半土的山坡上,望着大海。

山坡上长满了天芥菜,那一片片的天芥菜,仿佛近几个月激浪退下时留下的水沫。大海这时已筋疲力尽,翻腾不动了。我消除了两种干渴,这两种干渴是不能长久欺骗的,除非个人变得冷酷无情。这两种干渴就是美和赞叹。因为唯有不被爱才是厄运,唯有不爱才是不幸。

今天,我们大家都死于这种不幸;因为鲜血和仇恨使心失去了血肉,对于正义的长久要求耗尽了爱,而正义却恰恰产生于爱。我们生活在喧嚣中,在这喧嚣中,爱是不可能的,而只有正义也是不够的;因此,欧洲憎恨白昼,只知道给自己以不义。

但是,为了不使正义变得萎缩,变成一只果肉干而涩的橙子,我在蒂巴萨重新认识到,必须在自己身上保留一种新鲜和一股快乐的源泉,使之不受污损,必须钟爱逃脱了不义的白昼,必须怀着这种争得来的光明投入战斗。我在这里重新发现了过去的美和一片年轻的天空,我掂量着我的运气,终于明白了,在我们的疯狂肆虐的那些年里,对于这一片天空的回忆从未离开过我。

是这回忆最终使我不绝望。我一直清楚蒂巴萨的废墟比我们的工地和瓦砾都年轻。在这里,世界每天都在一片常新的光明中重新开始。啊,光明!这是古代戏剧中所有人物面对着命运发出的呼喊。这最后的依靠也是我们的依靠,我现在明白了。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了,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出处

《重返蒂巴萨(Return to Tipasa)》,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1913—1960),法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和剧作家,最年轻的诺奖获奖作家之一。

解读

提起加缪,我就会想到西西弗斯,想到圆滚滚的大石头,想到人与命运。

今天读到加缪的《重返蒂巴萨》,没读懂,又回去读《蒂巴萨的婚礼(Noces à Tipasa)》,似乎读懂了点什么,于是回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重读《重返蒂巴萨》,才算在加缪绵密厚重的文字之下,看到了一点点东西。

蒂巴萨(Tipasa)是一座古城,建于公元前500年左右,位于如今的阿尔及利亚(Algeria),它历经了繁华和衰落,淹没于13世纪的海啸之中,目前那里的遗址仍有大部分深埋于海沙之下,虽然现在满目疮痍,但仍能看出当年的繁华。

聊完了这座城市,我们再简单聊聊加缪的这一生,因为不了解他的经历,就很难了解他笔下的文字。

  • 1913年,阿尔贝·加缪生于阿尔及利亚的小镇蒙多维
  • 1914年,加缪父亲在1914年大战时阵亡,随母亲移居阿尔及尔贫民区外祖母家,生活极为艰难
  • 1924年,加缪参加了助学金考试,来到了阿尔及利亚的首都阿尔及尔(Algiers)就读中学
  • 1930年,罹患肺结核,因病辍学,一生受其侵袭和折磨
  • 1933年,投入反法西斯运动
  • 1935年,加入共产党
  • 1937年,被开除出党
  • 1939年,《蒂巴萨的婚礼》出版,同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 1940年,因当局查封工作的报社,离开阿尔及利亚前往法国
  • 1946年,抵达纽约,在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等处讲演,广受欢迎
  • 1951年,《反抗者》出版,引起萨特和加缪激烈论战,最终导致两个人彻底决裂
  • 1952年,回家探望母亲和哥哥,重游蒂巴萨
  • 1954年,《重返蒂巴萨》出版
  • 1957年,瑞典皇家学院授予加缪诺贝尔文学奖,年仅四十四岁
  • 1960年,车祸身亡

创作《蒂巴萨的婚礼》时,他26岁,见证了萨巴蒂的春日阳光,这扑面而来的阳光,就如暴雨般尽情地挥洒在大地上,充满了纯朴的爱和对生活的激情。

创作《重返蒂巴萨》时,他已经41岁,淋透了萨巴蒂的冬日冷雨,浸透了他在世界大战后面对人类苦难和荒诞存在的思考,但即使在这无法呼吸的重重黑暗与苦难之中,他仍然能够点燃内心的光明。

他说「在隆冬,我终于知道了,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这段文字极有力量,与我曾读过的很多文字交相辉映。

这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来自于加缪早年的生活,它虽然居住在贝尔库贫民区,但旁边就是大海,向他提供了丰沛的阳光、大海和沙滩,在那里,加缪和他的小朋友在那里学会游泳,在阳光下嬉戏。

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但对于加缪来说,过去的生活里的阳光和热烈,就好像一坛陈酿的老酒,越是经历时光,就越是厚重,越是充满了韵味。就好像无论身在何处,他都随身带着一整片大海与沙滩。

是啊,《圣经》里说的没有错,「你的日子如何,你的力量也必如何」,我们所走过的日子,终将化为我们自身的根基,编织成我们的信念,支撑我们在这个混乱而精彩的世界里走下去。

拿破仑曾对封塔纳说:「您知道世界上我最欣赏什么吗?那就是权力之有所不能。世上只有两种力量:刀剑和精神。从长远看,刀剑总要败于精神。」

换言之,从长远来看,精神世界要超越物质世界。进而推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培育精神世界的重要性,也要应该超越对于物质的追求。

那么精神世界从何而来?答曰:从生活中来。

生活是无限的,精神也是无限的。进一步来讲,不仅仅是内部的精神世界,就算是外部的商业世界,同样根植于我们所有人对于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所以,尽情奔跑之余,也别忘了向生活扎根。

总结

生活。

拓展阅读

我和同年龄的所有人,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枪炮声中一起长大的。我们的历史从那以后,屠杀、非正义和暴力,就始终没有间断过。

《夏》加缪

观察到生活的荒谬,不可能是一种终结,而仅仅是一种开端。

《阿尔及尔共和报》加缪撰文评论萨特的短篇小说集《墙》

我们需要更敏锐的大师,需要类似在彼岸出生的一个人。他应当热爱阳光,热爱健美的躯体,并用难以模仿的一种语言告诉我们这一切外表美丽,但终究要消亡,因此要倍加珍惜。

《岛》序言(加缪为让·格勒尼埃的《岛》的再版作序)

我在蒂巴萨的停留从未超过一天。看风景不可看得过久,时间长了就会觉得看够了。高山、天空、大海就像人的面孔,有时看到的是一片荒芜,有时则 是一片辉煌,这取决于是盯着看还是一眼就看见。所以,任何面孔,要想富于内含,都比须历经某种更新。人们常常抱怨很快就会感到厌倦,而这时恰恰应该赞赏世界,因为曾经被遗忘过而显得常见常新。

《蒂巴萨的婚礼》加缪

至少是现在,一阵阵波浪穿过颤动着金色花粉的空间扑到我的脚下,在沙滩上散开。大海,原野,寂静、土地的芬芳,我周身充满了香气四溢的生命,我咬住了世界的这枚金色的果子,心潮澎湃,感到它那甜而浓的汗液顺着嘴唇流淌。不,我不算什么,世界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仅仅是我们之间产生爱情的那种和谐与寂静。

《蒂巴萨的婚礼》加缪

当人们一旦有机会强烈地爱过,就将毕生去追寻那种热情和那种光明。

《蒂巴萨的婚礼》加缪

今日之人有一条内心之路,这条路我很熟悉,因为我在两个方向上都走完过,它从精神的山丘通向罪恶的都会。无疑,人们可以永远休息,酣睡在山丘上,或者寄居在罪恶之中;然而,倘若人们放弃存在的一部分,他就必须放弃存在,也就必须放弃生活或者直接的爱。于是就有了一种不拒绝生活的任何东西的生之意志,而生活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的美德。

《蒂巴萨的婚礼》加缪

我不是哲学家,对理性没有足够的信赖,更难相信一种理论体系。我的兴趣所在,是探讨怎样行动,更确切地说,人们既不相信上帝,又不相信理性的时候,应当如何生活。

《文学新闻》1945年11月15日

在整个青春年华中,人们在此寻到一个和自身美丽成正比的生命。然后呢?是下坡路和幽黯的境况。他们明知自己会输,却仍以肉体作赌注。

《阿尔及尔之夏》加缪

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

《反抗者》加缪

只要我能拥抱世界,那拥抱得笨拙又有什么关系。

《局外人》加缪

我认为把人们引向共产主义的,主要不是思想,而是生活…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就是要看到戕害人类的苦难减少。

写给让格尼埃的信

我仍然认为这个世界没有更高的意义,但是我也知道这世上的某种东西有意义,这就是人,因为,人是要世界有意义的唯一生灵。

《致一位德国友人的信》加缪

首要的一条,就是不绝望。不要听信叫嚷到了末日的那帮人。

《扁桃树》加缪

每个冬天的句号都是春暖花开。

《加缪手记》加缪

在这儿我领悟了
人们所说的光荣
就是无拘无地
爱的权利

阿尔及利亚友人在蒂巴萨,给加缪立了纪念碑,雕刻的铭文

参考文献:
1、庄子“随生”新说

阿哲

好奇、探索、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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